登上亚运会的电子竞技，变成正规军了吗？
文 | 北方朔风
最近几个月，关于杭州亚运会几个电竞项目的人选，以及亚运会上电竞项目的各种相关动态 ，还有最近英雄联盟亚运阵容的调整，在各个互联网社区都引起了非常大的讨论，毕竟，这次亚运会对于各个电子竞技项目的重视态度算是前所未有的，首先是这是中国本土的亚运会，其次几个重点项目的决赛被安排在了国庆节。
虽然电子竞技的热度已经超过了很多传统体育项目，但是大多数电子竞技爱好者还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认可的，甚至在展望电子竞技项目进入奥运会。笔者之前在nga论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比喻来形容这个现象，认为电竞登上亚运会舞台是欧洲中世纪的雇佣兵被封爵。
虽然笔者没有哪个游戏玩得好，但是各种游戏的比赛还是看过一些的，借此来讨论一下电子竞技的正规化这个话题。
并且这个话题可以延伸，我国虽然在各大运动会上金牌数量相当多，但是在群众体育与商业体育上面却绝对算不得成功，对此的批判也一点都不少。但是如果从实际情况来说，电子竞技这类“不正规”的项目，在群众性和商业性上，有非常多可取之处，甚至如果考虑市场规模来说，可能是国内最为成功的一个商业群众体育领域。
电竞正规化之路
中国电子竞技项目逐渐走入大众视野，应该是从李晓峰和孟阳这一代选手开始的，靠着在wcg等大赛上面的表现，电子竞技成为了年轻人们的重要娱乐之一，不过在那个时代，社会主流对于电子竞技的态度还不怎么积极，就算是有了成绩，在社会主流的眼里依然是不入流的人群。
那时的选手待遇也非常惨淡，睡网吧是日常，几千块钱奖金的比赛就是个不小的比赛，稳定的职业选手工资更是极少数人的待遇，至于系统化的训练什么的，几乎是不存在的。对于观众来说，比赛如果不到现场的话，直播是不存在的，比赛要从电视上看回放，或者是从网站上下载replay。
那个时代的电子竞技，可以说是非常原始。虽然很多爱好者会怀旧那个时代，但是那个时代的电子竞技，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正规。
这些年各种电子竞技的正规化速度是比传统体育快多了。随着电子竞技的发展，更多的电子竞技俱乐部成立，有了较为稳定的工资，训练也变得逐渐系统化，在各种关于形象的规定和相关包装之下，电子竞技选手的形象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赢得了比之前更广泛的粉丝群体。各个俱乐部与比赛所接受的赞助商，也有了更多的大品牌，比赛的场馆也移到了各种专业赛事与演唱会的巨型专业场馆。
各个比赛的奖金也快速增长，像dota2的国际邀请赛总奖金池是千万美元级别的，第十届的时候总奖金池达更到四千万美元，这即使是在职业体育中也是极高的程度，虽然这和国际邀请赛特殊的奖金模式有着非常大的关系，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在英雄联盟和守望先锋的联赛之中，一个联赛席位的价格也远远超过了千万级别。对于观众来说，电竞比赛的转播也实现了普遍的实时化，解说的水平也得到了明显的提高，类似增强现实一类的技术，也被用于提高比赛的体验。
电子竞技正规化的过程，是先学习了不少其他职业体育中的经验，然后进行基于电子竞技运营模式的优化。目前在中国，部分电子竞技项目的职业化商业化水平，恐怕已经明显高于很大一部分体育赛事了。同时，从群众体育的角度来说，参与电子竞技的群众也远多于各种体育运动，但是得到的社会认可度，依然存在着不足。
电子竞技与传统体育赛事的红海搏杀
国际上电子竞技的影响已经十分巨大了，比如说当时欧超事件的时候，尤文主席阿涅利就说过，搞欧超是因为电子游戏的竞争，即使在足球强国里边，也会有些退役名宿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只喜欢打游戏，不喜欢踢足球了，这样的抱怨并不是中国独有的，是世界性的。尽管对于电子竞技的认可，现在比以前的情况好了不少，但认可度确实仍然与热度不符。
对于电子竞技这种认同处境的成因，有人认为是还不够正规化，有人认为是选手素质问题，比如说赌博（最近某位退出亚运会英雄联盟阵容的选手，就被怀疑是因为赌博问题而不得不退出），有人认为是电子竞技的粉丝和受众素质低。这些问题确实都存在，不过显然，传统职业体育赛事中这类问题显然也层出不穷，从数量和性质上看并不会比电子竞技强到哪。
当然，电竞选手们确实应该通过自身努力摆脱在世人眼中长久以来的电竞肥宅和黑眼圈网瘾少年的刻板形象。比如新科星际2世纪冠军time李培楠，就把每天的健身作为训练的一部分。
目前电子竞技目前最需要学习的是职业体育的运动科学相关的内容。大家应该可以注意到，这些年随着运动科学的进步，很多运动员可以在之前需要退役的年龄，在高对抗的环境之下取得优秀的成绩。
相比之下，电子竞技选手的职业寿命往往是比较短的，虽然反应能力确实会随着年纪增长而下降，但是从运动科学的基本道理来说，进行合适的身体训练，可以延缓这方面的衰退速度，同时，提高身体素质，可以改善人在紧张情况的下的判断能力，这对于电子竞技的发展都有很大好处。当然从科学角度上说，针对电子竞技的运动科学，很有可能是运动科学的一个全新门类。
电竞领域尴尬社会认同度的一个根本性原因可能是，电子竞技文化和传统体育赛事文化之间的受众竞争冲突已经到了越来越无法回避的地步。当今的娱乐手段越来越多，但年轻人的时间就那么点，竞技赛事的受众并非像短视频那样追求短平快，而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关注和热爱，这种深度价值用户在当下是越来越金贵的，各种赛事市场早已是不能再红的红海。所以传统体育赛事在市场被抢占的威胁下，必然会以自身的主流社会影响力形成反击。
传统体育作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可以说是用上百年形成的，影响力早已不是单纯的体育赛事本身。比如说五大联赛很多的球队，是陪伴着当地社区一起成长的，这会在公众空间带来巨大的影响力，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了解一下当年撒切尔夫人时代，英国各个不同的球迷俱乐部的立场问题，就能明白这个影响力的价值了。目前电子竞技确实没有这样的基础，即使再怎么优秀的电子游戏，寿命都是较为短暂的，一款游戏能持续十年的高影响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样的周期能带来一代玩家，但是对于公众空间的舆论影响力，则是很有限的。
这是电竞的天然缺陷。毕竟电子游戏说到底是技术驱动，当今技术迭代越来越快，十年前十分优秀的游戏体验，今天可能就有些尴尬。这确实可以提高游戏体验，但是也降低了电子竞技在社会舆论中的影响力。虽然一部分电子竞技项目确实也在搞主客场之类的制度，增加社会影响力，但是考虑到一个游戏的寿命，这样的努力实在是不怎么容易成功。
但是反过来思考，在有这样激烈竞争的情况下，电子竞技依然可以获得巨大的社会影响力，这其中的经验也值得传统体育赛事学习，尤其是值得中国的商业体育赛事学习。从商业性角度来说，我国的本土赛事往往会面对海外同类赛事的竞争，从赛事质量上来说，我国的商业联赛技战术水平往往明显不如海外的顶级赛事，这就是文化全球化带来的必然结果，你竞争的对手往往是这个领域最优秀的那些。
比如，如何提高赛事观赛体验，是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可以从电子竞技中学习一些经验。当然这也非是一日之功，应该说足球篮球这些年的某些规则，都有鼓励进攻，提高观赏性的努力，但是并不是所有这方面的努力都能成功，弄巧成拙的不在少数。
传统体育赛事目前另外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是有很多的项目脱离了“群众体育运动”这个路线，变成了普通人只有在少数赛事项目中才能看到的运动，反而电竞的群众参与门槛非常低，有电脑有手机有网就行。各种体育项目如何以让更多普通人参与的方向来进化，可能也是决定它们兴盛还是衰退的关键。最近一段时间很是火热的“村ba”“村超”篮球足球比赛可以说是这种策略的衍生，虽然水平不怎么高，但是群众参与度与热度都非常高。电子竞技毕竟没有强健体魄的功能，还是要靠体育运动，这种有参与度的体育组织形式，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运动发展方向。
电竞行业的根本性缺陷
虽然说了这么多电子竞技的优势，但并不代表笔者对电竞未来的发展非常乐观，相反电竞行业中存在着一些基因中带来的根本性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目前的兴盛恐怕也只是一时的鲜花着锦。根本性的问题就在开发这些电竞项目的游戏公司本身。
比如，游戏公司对于比赛绝对的控制力。我们经常看到一些言论，说某些在特定版本成绩非常好，但是其他版本成绩很差的队伍是版本队，而如果这个版本是大赛用的版本，比如说dota2的ti，lol的s赛，争议就会非常大。这个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某个队伍是否是版本队，而在于游戏公司的权力。
传统体育有各种机构，对于比赛内外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也能修改体育运动的规则。但是像是电子竞技这种，一个版本更新让强队完全手足无措的改动，是很罕见的，而这种改动在电子竞技则十分常见。毕竟游戏的更新并不是为了针对哪个队伍，而是为了增加游戏内容，改善游戏平衡（当然，很多时候的更新并不能做到这一点），这是必然会这么做的，没有足够的更新，会影响游戏玩家留存率。而这样的情况，影响的就并不是只有职业选手，更多的普通玩家也会被影响，这是传统体育不能比的。
比如说足球这些年对于越位的规则，进行了一些修订，对于野球爱好者来说，这并不能造成影响，但是电子竞技就不是如此了，上一个版本练出来的绝活，这个版本可能根本无法使用。
同时，游戏公司对于赛事的运营也有几乎绝对的控制力，比如说暴雪对于第三方赛事的限制，对电竞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暴雪的神奇操作直接干掉了韩国星际一的赛事市场，而和网易翻脸之后的迷惑操作，又导致了炉石传说退出了亚运会。
而同时，有着巨大期望的守望先锋联赛，也远远没有实现设立之初的远大目标；至于dota2，ti模式虽然火爆，但是单个赛事极高的奖金池也导致了其他比赛观赏性的下降，强队摆烂装傻降低观赛体验是十分常见的，虽然v社最近刚刚宣布要进行一些调整，但是考虑v社人员数量，很可能以后ti进入摆烂模式才是未来；至于腾竞这边人倒是足够多，但是对于赛事的吐槽，笔者也没看到哪天停下来过。
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某个电子竞技比赛，很多时候只是个那个公司的一个项目，属于随便被处理的那种，属于资本运作的一部分。相比之下，即使传统体育之中，某些部门，某些赞助商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力，也没有到这种程度。可以说，资本主义规则与人民体育竞技之间的冲突，在电竞领域上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体育运动说到底应该属于广大人民群众的东西，但是电竞运作机制这种以游戏公司为核心的高度中心化的模式，是和群众体育道路背道而驰的。
游戏公司的一个“小小任性”，有可能让某个区域的玩家和职业选手都玩不上这个游戏，这实在是和电子竞技的高度群众化形成了高度的对比，在传统体育里边，即使是牵扯到了一大堆政治问题，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无非是禁止参加某些赛事，普通人参与这些体育运动，他们是限制不了的。甚至过于资本化的某些东西，在传统体育之中还会得到抵制，比如说欧超的事情，虽然反对的原因多样，但是那种反对过度资本化商业化的“情怀”，也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那能不能解决以游戏公司为核心的电竞生态呢？很可惜，目前实在是没一个好的办法，互联网上有很多开源项目，不过开源模式在电子竞技领域的实践，目前是没有什么成功的。
如果把电子竞技和传统体育的对比，我们可以思考出来这样的结论。传统体育，更类似传统的区域化产业模式，而电子竞技，更接近现在的以新自由主义为主导的全球化模式。
这并不是随便得出的结论，我们都知道，发展中国家的第一运动是什么，往往与殖民时代的历史存在很大的关系。而电子竞技方面，虽然各国喜欢的游戏也各有差异，但是差异绝对没有大到传统体育的地步，毕竟门槛足够低。
应该说，全球化比那种还有殖民时代遗存的区域化，有着更高的效率，能给全球人民带来更加丰富的产品，但是这也带来了不公平，所谓的反全球化情绪也是来自于此，而处于全球化中心的那些国家的统治阶级，甚至还觉得自己拿的不够多。
这背后的逻辑，和那些明明自己运营出了问题，还觉得是玩家不给面子不给钱的游戏公司是否很类似呢？
我们需要电子竞技，也需要传统体育，但是我们不需要那些为了钱不要脸的游戏公司；这正像是我们需要全球化，但是世界人民并不需要有什么人坐在全球化的顶端，去剥削全世界人民。
当下，电子竞技无论是在赛事形式还是技术形式上仍然在高速迭代着，曾经wcg那种一个大赛各个项目的模式是电子竞技的主流，后来流行的则是大项的大赛，比如说ti，major，s赛，msi这种，但是现在随着情况的改变，类似wcg的模式也在复苏，比如说沙特的利亚德大师赛，喀山的电子竞技运动会，这些综合性电子竞技项目，都靠着高额的奖金吸引了许多有实力的队伍。而新一代的技术，比如说虚拟现实技术，会让电子游戏和电子竞技如何进化，也完全是未知的。
然而，与赛事形式和技术形式的迭代相比，在根本的经济模式上的迭代，目前我们还看不到动力和方向在哪。
或许终有一天，电子竞技会成为真正的主流文化，我们也希望电子竞技项目在未来得到更多的认可，更希望不管是传统体育还是电子竞技，都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在此祝各个项目的电子竞技选手在亚运会取得优秀的成绩。